如意事 第583节
桑儿说,太子厌恶上了她,这到底是何意? 是不喜欢她们母女吗? 真若不喜欢……也是正常的吧。 海氏揪紧了交握在身前的手指,心中滋味难言。 她出身低微,见识短浅,正如那些命妇们看待她时,纵有敬重,却也只是表面而已,内心必是看不上她的。 更何况是太子呢? 到底不是亲生的,又无甚感情在。 他乃元献皇后所出,身上同时有着皇室和宁阳吴氏的血脉,自幼长在吴家,自是心高气傲,目无下尘…… 她和桑儿便是那颗尘埃,注定是入不了他的眼的。 人前喊她一声母后,他必然都觉得嫌弃吧? 纵然她们百般示好,她念着他住在宫外多有不便,甚至主动免了他的每日问安…… 可今日桑儿却仍是从太子府哭着回来。 多年来自认为的处境飘摇之下,让海氏早就养成了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要百般揣测的敏感心性。 因着此事,她甚至一夜未眠。 越是难眠,脑中思绪便愈发繁杂。 窗外月色寂静,偌大的寝殿内,她只能听得到打着地铺守夜的嬷嬷绵长的呼吸声。 她不由便想到,自入京后,他踏足玉坤宫的次数屈指可数…… 先前在密州时,为了做给旁人看,纵是歇在书房里,却也要回内院中来,而如今…… 且不知宫人们暗中要如何议论她…… 桑儿此前说,她自己不去要,时日久了别人便当真以为她不想要了——果真是这样吗? 可连他都不肯再做戏给人看,太子又怎会敬重她呢? 甚至……太子会不会已经知道了那件事?! 所以才会如此不将她和桑儿放在眼中? 思及此,海氏脑中嗡得一声,愈发慌张难安了。 若太子知晓了,日后必还会有更多人知晓…… 万一被泄露了出去……! 她之所以从不敢告诉桑儿,便是怕她藏不住秘密会说出去——有些事一旦说开了,被更多人知道了,眼前的一切便不复存在了! 想到此中后果,她猛地坐起身来,手心里沁满了冷汗。 嬷嬷听到动静醒了过来,起身问道:“娘娘这是怎么了?” “嬷嬷……”昏暗中,海氏语气不安地拿密州话问道:“你说,太子是不是已经知晓了桑儿的身份,所以才会——” “娘娘!”嬷嬷吓得一个激灵,困意抛到了天边去,压低了声音道:“您可不能如此胡思乱想,这等话也不是能随意说出口的……” 合着娘娘半夜不睡,还琢磨着白日之事呢? 见坐在那里的人全然慌了神的模样,嬷嬷无奈叹气,上前扶着人躺下,将被子拉好,劝慰道:“您不能自己吓自己,睡一觉,待明日冷静下来便能清醒了。” 一个是不吃饭,一个是不睡觉——这两件事可都是会叫人的脑子出毛病的! 海氏躺在那里,强迫自己闭上眼睛,浑身却依旧不得放松。 她如今别无所求,只想留在他身边而已,她不想连这个资格都失去…… 但愿…… 但愿是她想多了才好。 海氏双手抓着锦被,像是在试图抓住最重要的东西。 …… 满园桂花香时,便近了中秋。 这一日,庆云坊东阳王府内来了一行宫人,为首之人乃是寿康宫中的掌事宫女。 她们给许明意送来了宫中中秋宴的帖子。 昨日送往各府的帖子已经到了东阳王府,许明意倒不曾想到,今日太后娘娘竟还专程使人单独给她又送了一张来。 “太后娘娘怕许姑娘不去赴宴,这才特意叫婢子们跑了一趟。”那掌事宫女笑着说道:“收了这张帖子,许姑娘可不能不去了。” 许明意也不禁笑了。 看来太后娘娘这是深知她不喜参宴的习惯了。 “劳烦回太后娘娘一句,三日后我一定去的。” “不必婢子们回话,许姑娘今日若是得闲,便可入宫去亲自同太后娘娘说。”掌事宫女又从袖中抽出一张帖子来,笑道:“太后娘娘有些时日没见到姑娘了,整日念叨着,可是等不到三日后,横竖今日便要请姑娘入宫说话去呢。” 所以,这张帖子才是最紧要的。 许明意算一算,自己上回入宫不过也才只七八日……怎就是“有些时日没见到了”呢? 左右今日也无事可忙,便笑着点头应了下来。 她曾是和吴恙说定过的,待大局定下之后,定要好好孝敬这些吃过太多苦的长辈。 而眼下看来,好像长辈们最需要的便是晚辈们的陪伴。 这是力所能及的分内之事,没道理推辞。 重新更衣梳洗罢,许明意便乘上了马车,往皇宫的方向而去。 马车在内宫们外停下。 早有一顶软轿候在了宫门内。 想着长辈的心意,恭敬不如从命,许明意也未有推辞,很利落地上了轿。 内监将软轿抬得轻快平稳,许明意坐在轿中也未曾掀了轿帘四处去看,只耐心闭目养神。 只粗略觉得过了约两刻钟,想着应也要近了寿康宫时,轿子忽然慢了下来。 与此同时,宫人们行礼的声音传入耳中。 “奴婢参见公主殿下……” 公主殿下? 如今宫中只一位公主。 许明意正要掀了轿帘时,只听得一道少女略有些轻慢的声音响起:“倒不知这轿中坐着的,是哪位贵人?怎么,竟是不方便下轿么?” 661热闹 许明意手上动作一顿,而后神色如常地打起轿帘下了轿。 她看向立在七八步开外的少女,垂眸福身:“见过公主殿下。” 永嘉公主倨傲的眼神由上至下地将站在轿前的人打量了一遍。 只见其一双眉眼尤为秾丽,琼鼻菱唇,如云鸦发衬得面孔愈发白皙精致,偏偏身姿高挑亭亭如正绽开的一朵青荷,有着与那娇艳长相颇为矛盾的坚韧从容之感。 而这两种气质杂糅一处,反倒…… 反倒叫人觉得愈发不顺眼! 永嘉公主不觉间握紧了半掩于袖中的手指。 先前还不曾如何觉得,当下用了心仔细瞧着,才发现面前之人竟是如何看如何碍眼——什么心系天下,救百姓于水火的巾帼英雄……依她看,分明就是生了一副狐媚相! 若不然,又怎会勾得兄长一颗心都附在了她的身上! 一阵凉凉清风扫过耳际,永嘉公主唇齿间忽然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意:“倒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姐?怎也不知报上家门姓氏的?” 许明意微微抬起眼睛,面色平静地看向对方。 这小姑娘倒是很有些意思,竟在这儿装作不认得她。 为何笃定是装出来的? ——虽说在其被封为公主之后,二人的确没有正式见过,可早在对方去年入京参加太后寿宴时,便已经碰过面了,甚至在礼部尚书府的花会上对方还曾寻她说过话。 不说旁的,好歹她这张脸还是足以叫人过目不忘的吧? 许姑娘对自己的脸一贯极有信心。 更何况,面前小姑娘的演技到底也不算十分高明。 不过,小姑娘家的,攀比心重些,出于古怪的虚荣心而动些小心思以显得自己足够高贵,倒也还算常见——毕竟谁的脑子还没进过点儿水呢,她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。 许明意很随和地想着,也并无半分恼怒:“臣女姓许,家祖乃是东阳王。” 永嘉公主悠悠地道:“我说呢,原来是东阳王府啊,怪不得呢。” 说着,语气微凉了几分:“近来总是听闻,许家自封王之后,在这京中可谓风头无两,无人可比,今日见了许姑娘才知传言非虚。” 许明意笑了笑,很平静地问:“倒不知公主此言何意,莫非臣女脸上竟写着‘风头’二字不成?” 永嘉公主嗤笑一声:“可不就是明晃晃地写着了么,否则怎见了本宫,却并不曾跪拜呢?” 跪拜? 许明意看着杏眼微微上扬的少女。 倒也不是不能。 对方是当今公主,她如今的身份行跪拜礼是在规矩之中。 可当下非是什么要紧场合,便是方才一行宫娥内监也并非就是行了跪拜礼的,对方此时当众责备她不曾跪拜,还特意提及她许家如今风头过盛,仿佛她若不跪便是证实了许家恃宠而骄目中无人—— 这显然是在存心刁难。 若这还是虚荣心作祟的话,那可就不怎么可爱了。 不可爱的孩子,她一贯是不会让着的。 一旁寿康宫里的掌事宫女飞快地皱了一下眉——公主这是在作何?